基於這點認知,有些劇作者習慣將劇本寫得一目了然、明白易懂。但,劇作語言所要求的言簡意賅,他們只做到「言簡」,沒做到「意賅」;他們的語意只停留在簡單的語言上,文字表面的意思就是全部的意思了,沒有意在言外,也不需要追求意在言外,說了什麼,意思就是什麼,如同一個小孩子說肚子餓,餓了就是餓了。
類似於童言式的白描,常見於各類型的劇本中,也無分人物關係與特定情境。例如,一個男人看見漂亮美眉,走上前便說「我喜歡你」;一個女人剛剛坐定,便向對面的相親對象說「你的樣子好難看」。如果你覺得這兩個人有點怪怪的,那麼恭喜你,因為這表示你對於生活中的人們與情境仍有基本的感受力,換言之,在生活中幾乎沒有人這麼說。但,類似的表達却不斷出現於戲劇節目中,你會看到在特定的時空環境中,人與人之間的對話沒有鋪陳、沒有策略、沒有個性,而是直接了當的把欲求、把目標全盤托出,為的只是「不這樣做觀眾就無法看懂、聽懂」。
然而,擔心觀眾看不懂的結果,却適得其反,讓真正懂得生活的觀眾愈看愈不懂。如果你願意回頭看看自己的生活,便會發現當一個男人對漂亮美眉有好感而想採取行動時,他會出言搭訕、試探、察覺對方的反應,再看看能否展開一點點美妙的互動。他不會這麼直接了當說「我喜歡你」或者「我想約你」,而會說:「等一下有沒有空?我剛好有免費的XX兌換券。」聽在那位漂亮美眉的耳裡,會知道對方想約自己,對自己有好感。「喜歡」也好、「約」也好,並未出自於男人之口,但漂亮美眉聽得懂,相信目睹這場戲的觀眾也看得懂、聽得懂。
因為在你我的周遭,這就是生活的語言。一個女生希望男友今晚陪在她身邊,不要成天打電動,她不會說得這麼白:「我希望你今晚陪我」,而會說:「我們晚上一起去看電影吧」。一個在路邊叫賣的小販,不會說「快來買我正在賣的東西」,而會說:「來來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路人皆知老闆的用意,而這就是老闆在叫賣時所展現的語言技巧。換言之,生活中的你我,有時把話說得很白,有時的確會發揮語言技巧,意在言外。當前者在戲劇節目中被大量使用的同時,後者卻顯得貧乏、蒼白,使台詞欠缺了留白的韻味,也使戲劇無法如實地反映生活。
劇本透過台詞與肢體語言,以刻劃人物與故事。換言之,沒有人物沒有故事,就沒有台詞與肢體語言。要想把台詞、肢體語言寫好,回到人物與故事才是王道。人物需要個性,故事需要有梗、有所推動與進展,才能提升台詞與肢體語言的質量。相對的,一個人物立體、故事紮實的劇本,若欠缺了台詞與肢體語言的駕馭能力、欠缺了留白的韻味與必要的意在言外,那麼劇本將反映不出人物與故事的精采。
每個劇中人物各有各的生理需求如飢餓、口渴、保暖、性生活等等,也各有各的心理需求如關愛、保護、受到重視、免於遺棄等等;當人物受到生理或心理的驅力而想要說話、想要動作,他們會如何透過言詞與肢體來表達,決定了劇本的良窳。我們不可能都像《格雷的五十道陰影》男主角那樣赤裸地表達出原始欲望:「我不做愛,我只性交。」除非我們是格雷,否則我們的原始欲望通常被我們以言詞適度的或過度的包裝,藉由必要與充分的語言或肢體動作,趨近於做愛或性交的終極目的。換言之,台詞與肢體語言就是裹覆著人物身心需求或原始欲望的包裝紙。沒有包裝紙的欲求和沒有欲求的包裝紙一樣空洞,一樣乏味,一樣沒有生機。
總之,台詞除了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的白描,最好能有言下之意,弦外之音。兼顧二者,不宜偏廢,如同了解包裝紙與包裝物是同等重要的,是劇作得以精進的方向,也是劇作者一輩子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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