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猶如與一個相處很久的朋友道別。曾經,這位朋友陪自己共度了漫長的時光,兩人朝夕相處。在這段創作的時光中,對著桌上的筆電敲打著腦海所浮現的一字一句,形成了自我封閉的世界,走不出去而外頭的人也走不進來,只有這位朋友相伴,而這位朋友有時親切可愛,有時像個敵人,處處作對。就這樣日日夜夜折騰了許久,劇本終於寫完而得以踏出自我封閉的世界,但於此時,外頭變得有些異樣,不是因為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而是舉目所見,到處都有這位朋友的身影。
例如,走在路上看到一名獨自逛街的女生,腦海頓時浮現女主角的名字;見到行人大熱天紛紛撐起遮陽傘,立即想到劇本的某個段落;聽見夏日的蟲鳴鳥叫,某句台詞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相關的歌曲、音樂一入耳,馬上捲入了劇中情境,如同栽進了巨大的漩渦,難以上岸。以「睹物思情」四字來形容這種感覺似乎不夠貼切,因為更多時候,不睹物也思情。例如坐在火車上,對著窗外放空腦袋,忽然會冒出一些劇中的人、事、地、物、景,佔據了念頭,便姑且稱之為「油然而生」吧。
日子終究不能這樣下去。必須離開、必須放下這位朋友。除了提醒自己去迎接下一階段的生活,時間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劇本寫完的數星期後,隨著每一天的睡夢與甦醒,與這位朋友的關係漸漸沖淡了些,和剛寫完的頭幾日相較之下,顯得清醒也輕鬆許多:「如果對劇本有所不滿,便等日後更清醒的時候再做調整吧。」這句話用來提醒自己。
寫劇本的困難,在於知道應該寫什麼與不應寫什麼。腦子裡想寫的,總是比實際寫出來的要多得多。反過來說,劇本可能只寫出心中的某些想法甚至是很少的部分。想要將劇本帶領到自己所規畫、所設定的方向上,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例如,筆下的劇中人往往引領著寫作者,通往一條出乎意料的路。這話聽來有點詭異,難道劇中人不是寫作者所虛構、創造出來的?怎會不受控制、反客為主?這點真不好回答,但,如果說創作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神祕,那麼,這就是了。
由於這種過於痛苦也過於美好的神祕經驗,我又想起了這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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