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步，更進步

身為我的學生，你很難從我的口中聽見好話。我總說你的劇本要修、要改、這裡不行、那裡不對，從來不說你寫得多好多好。聽著，從老師的角度，你的劇本確實有待加強；從年長者的角度，你的人生歷練確實不夠；從一個寫作經驗比你豐富的編劇角度，你確實還很菜。要我說你的劇本寫得好，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以前，當我初為人師時，也曾讚美過學生。我覺得他劇本寫得不錯，便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讚美了他。或許他認為有了老師的背書也真的寫了部偉大經典吧，他開始變得懶散也不打算修稿，自以為這個二十歲寫成的劇本能夠垂世二百年。學期末繳交劇本定稿時，他將這篇經由我「公開認證」的劇本原封不動地交來，裡頭的缺失包括情節轉折和標點符號，一字不改。他這篇其實並沒有那麼出色的劇本被我讚美之後，反而不思精進，原地踏步了。他不知道我的稱讚帶有較多鼓勵性質，將我的潛台詞「你可以更好」誤解為「你已經夠好」，二者天差地遠。結果，我的正面激勵不但沒起到激勵作用，卻害得一位原本有潛力寫得更好的學生志得意滿、不求上進，為此我懊惱不已。

我想起曾經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學期剩下三週的某次上課，我翻開點名簿看見一位上課全勤也從未遲到早退的同學，忍不住讚美他：「你很棒！」沒想到隔週，真的我沒騙你，他缺席了；隔週，又缺席了。他心想，在全班同學面前讚美他的老師對他印象極佳，絕對不會當了他，於是放心了，不來上課了，直到期末考才又現身。他的判斷沒錯，我並沒有當掉他，但從此我開口說話更小心謹慎，我知道學生是如此信任我因而將我那些即使是最枝微末節的話通通放大了聽了進去，尤其是讚美。

往後，我收起了那些令學生聽起來很爽的話，改口：「你有進步，但還不夠。」針對學生的劇本，我會同時提出它的優點和缺點，但前者輕輕帶過，後者鉅細靡遺，最後下結論：「去把它寫得比現在更好吧。」我想起電影《進擊的鼓手》，一個要求學生完美卻不惜動手施暴的嚴厲老師被學生舉發也被趕出學校，一晚在街頭巧遇從前教過的鼓手學生，語重心長地道：「現在的學生聽多了good job (做得好)之類的話。」嗯，你休想從我這裡聽見good job，才有機會成為進擊的編劇。

想要進擊，便脫離不了自我要求。電影裡的鼓手能夠進擊，除了嚴師出高徒，更在於自我惕勵與精進。就這點而言，你要多讀、多看他人的劇本。其實，從你評論他人劇本的觀點上不難看出你已掌握了閱讀劇本的方法。例如，你會說某某劇本的人物性格不鮮明、某某劇本的情節不合情理、某某結局太過匆促草率、某某台詞讀起來太過書面不像人話……等等，證明了你非但懂得閱讀，更擅長發現他人的缺點。那麼，我能否建議你也這般看待你自己寫的劇本，把缺點通通挑出來，將人物、情節、語言的問題一一檢閱、一一改進。

換言之，當你的劇本初稿告一段落，請離開你的電腦和稿子，放自己幾天假，找時間閱讀他人的劇本。當你漸漸從創作者回到了讀者的身分、以旁觀者的目光接觸作品，再請你開啟電腦閱讀你自己的劇本吧。此時此刻，相信我，你會變得旁觀者清，較能發現你原本在當局者迷的時候所無法發現的狀況，也就是缺失。你會像個批改學生作業的老師，用紅筆圈出每一個非改不可的地方，思考如何改進。沒錯，一旦沒有我，你就是你自己的老師。

一年終將過去，學期總有結束的時候。如果你立志朝著劇本創作之路邁進，你必須學習做你自己的老師。寫作是孤獨的，你是自己的學生，也是自己的老師。祝福師生合一的你，劇本愈寫愈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