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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29日

劇本閱讀:語言如何刻劃角色

閱讀一個劇本分成幾個階段。第一是快速地翻完、概略地了解它的劇名、角色、情節、場景;第二是循序漸進地細讀,劃出重點,盡可能完整地掌握角色個性和情節發展;第三是讀畢全劇後歸納出它的題旨,思考它是一齣關於什麼(about what)的戲;第四是回顧全劇的重點,挑出數個關鍵的段落,進一步探究劇作者的文字風格、語言表達,以及,語言如何刻劃角色。

生活中,語言的表達技巧很重要。例如,你收到了一份朋友送來的生日禮物,你知道他很在意你,也知道他為了送你禮物而千挑萬選、花了不少心思和時間,但在你興沖沖地打開禮物之後卻發現自己不喜歡它。面對朋友期待你做出回應,你克制住翻白眼或眼神死的衝動,將硬硬的嘴角微微上揚到十點十分的高度,由外而內的帶出高亢激越的心情和語調,擠出一句:「謝謝,我從來沒收過這樣的禮物!」你的朋友或許聽出了、或許沒聽出這句話可能指「我從來沒收過這樣棒的禮物」也可能指「我從來沒收過這樣爛的禮物」,但不論如何,這句話比「我不喜歡」、「這什麼爛禮物」等等直白用語,更具備表達技巧。

生活如此,戲劇亦然。戲劇中,莎士比亞是語言表達技巧的高手。例如《威尼斯商人》一劇,花錢如流水、以金錢妝點門面的巴珊尼開口向好友安東尼借錢。這不是巴珊尼第一次向這位黃金單身漢借錢,但先前借的那些已經全數花光了而眼下又急著用錢,怎麼辦呢?巴珊尼說道:

還在求學的時光,我丟失了一支箭,
往往用另一支箭,同樣的輕重,
朝同一個方向射去,加倍地注意
它落下的地點,好找回那先前的一支;
這樣,冒雙重的險,找到了兩支箭。
我提這童年時代的經驗,是因為
我接著要說的,完全是天真的本心。
我欠了你很多的債——好比一個
沒算計的浪蕩子,把借到手的錢
全給花了;不過要是你願意朝著
那第一支箭的方向,再射出第二支,
那麼這一回,我一定看准了目標,
沒有疑問,不是把兩支箭一起
找回來,定然是把你第二次的加碼
奉還給你;我仍然做一個感激的
債戶,欠著你當初一支箭的恩情。
《威尼斯商人》第一幕,方平譯

巴珊尼沒有開門見山,而是拐彎抹角。他用男子氣概的「射箭」作為比喻,一旦失去了一支箭,那他非但不會裹足不前、就此放棄,反而射出另一支箭,以「同樣的輕重,朝同一個方向射去,加倍地注意它落下的地點,好找回那先前的一支」;對他而言,射第一支雖令他弄丟了箭,但他會更大膽、更聰明地射出第二支,「冒雙重的險,找到了兩支箭。」

這段台詞巧妙地刻劃出巴珊尼冒險犯難的賭徒性格;如同和莊家對賭,賭輸了不下桌,反而繼續加碼,想讓輸掉的錢連本帶利的討回來,只是巴珊尼添加的籌碼,並非出自本人,而是來自於安東尼。巴珊尼知道,就算要借錢,也不能借得太理所當然,不顧安東尼的感受。巴珊尼希望安東尼射出第二箭,便有機會連本帶利的將失去的第一支箭也一齊找回來。就算找不回第一支箭,至少不會損失第二箭;就算找不回第一支,巴珊尼承諾依然會心存感激,自知欠著安東尼的恩情。

這段起於「錢債」而以「情債」作收的台詞,既反映出巴珊尼和安東尼的關係,也為這齣關於商場情場彼此糾葛的經典劇本定了調。同樣重要的是,巴珊尼的表達技巧,並未直接了當的開口借錢,而是繞了個彎,先聊射箭。

生活中、戲劇裡,說話總免不了拐彎抹角。重點便在於如何拐彎抹角,如何技巧地表達出想說的話。這點,莎士比亞做了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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