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在數學課之後的是語言學。這時,師生的關係明顯有了轉變。原本問答式的教學,在上語言課的時候,變成了教授的獨角戲:教授說,學生聽;教授灌輸知識,學生成為失語的受教者。
教授滔滔不絕地講他的「語言學」;語言與口腔有關,可以想見這門學問從他張開的大嘴冒出來的樣子。教授說得口沫橫飛,學生只能乖乖聽講,不能插嘴、不能打斷,因為這門知識太專業了,專業到師生之間幾乎沒有對話的可能,教授只能單向地授業給學生。久而久之,教授也沉浸於或習慣於這樣的教學模式,使教育愈來愈僵化了。
學生出現一個反應:牙痛(這個疼痛的部位也與口腔有關)。痛,來自於受到衝擊,或者不適應,也是某種生理失調的訊息。當單向式的教學永無止盡的進行下去,學生的牙痛也沒有終止,一直鬧下去,像是在對施教者表達難以咀嚼,甚至帶有強大卻無言的抗議。面對學生這種突如其來又持續下去的牙痛,教授沒有停下來處理,也沒有放慢腳步先去理解學生的問題,而是漠視、喝斥、冷言冷語,繼續唱他的獨角戲。除此之外,教授似乎也感到牙痛隱含著學生的抗拒心理,更激化了教授想要施展權威的欲望,對於學生的抗拒來個「反抗拒」。教授的語言愈來愈多,嘴巴愈張愈大;「語言」已經不再是教學項目,而變成了迫使學生乖乖聽話的武器。然而,情況並沒有改善。學生除了牙,疼痛漸漸地蔓延到全身,因而使師生關係愈來愈緊繃與惡化,教授覺得他現在需要一把刀子才能解決問題了。
跳開劇本回到現實。請回想看看我們任一個階段的教育過程,上述的場景是否似曾相識?當然,老師不會砍我們一刀,但老師的語言、權威性的主宰、單向授課、掌控與維護秩序、對於學生的抵抗提出反制等等行為,卻如刀子一般尖銳。
但從另一角度看,老師也是某種程度的受害者。例如,當劇中的教授拿刀子殺了學生之後,他並不曉得自己鑄下大錯,直到學生死了他才清醒過來。他的舉動並非出自於生性愛作孽,而是只要一進入「語言學」便陷入了獨角戲式的權威,便使師生關係愈益變調、教學走向了扭曲與僵化,使他不得不揮舞著武器來掌控局面。換言之,他所參與的、所主導的、所深陷的教育環境,造就了他的瘋魔。
女僕是全劇唯一置身於教育之外的角色。她雖是教授之「僕」,卻是自己之「主」。她沒有進入教育體制,故能安然度日,從這個角度而言,她是強壯的。但,受僱於教授的她每次出事之後,總要幫忙收學生的屍,目睹教授一而再再而三的瘋魔卻無力制止,只能碎碎念,因此從這個角度而言,她是軟弱的。
這就是《課堂》的人物:喜中帶悲,強中有軟;看似矛盾與荒唐,卻如此貼近眾生相(精確地說,是誇張化與極端化的眾生相)。人與人的互動有各種面向,其中一些面向造就了荒謬的情境,而正因為這些荒謬的情境,才能刻劃出人性的狂亂與嚴肅,喜鬧與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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