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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6日

讀《Anna in the Tropics》

Anna in the Tropics》這個劇本帶給我最大的啟示是,距離會產生美感。

很詭異的啟示,不是嗎?但,有時讀劇就是這麼一回事。對於愈接近生活的劇本愈會去挑剔,因為它太貼近生活了,一旦沒處理到或沒處理好,哪怕只是小細節,立刻就會被發現。相反地,對於那些遠離生活的劇本,由於自身的生活經驗難以企及,只能靠想像來理解,這時,就算劇本在亂寫,也不會有人出面糾正。例如,你不會去質疑「一個男人為什麼會變成蜘蛛人」,卻會揪出一個男人和小三在汽車旅館偷情的時候,桌上少了保險套。

榮獲 2003 年普立茲獎的Anna in the Tropics》對我而言就是一個有「距離美感」的劇本。劇作者 Nilo Cruz 將時空設定在 1929 年美國佛羅里達州的 Ybor City,古巴移民的手捲雪茄工廠。光看這幾個關鍵字,距離感就產生了:1929、美國的古巴移民、手捲雪茄。我想像不到 1929 年的美國南方長什麼樣子;佛羅里達的夏天是不是像現在一般炎熱;當時的古巴移民如何同時操著英語和西班牙語,口音和現在聽起來有無差別。手捲雪茄?在這個機器化至上的時代,手捲菸要累死多少工人呀。這是不是一座血汗工廠?

更大的距離感來自於一個名為說書人(lector) 的角色。他是一個衣冠楚楚、能言善道的說故事者,被工廠請去,為工人們說故事,以供娛樂,並透過說書啟發知識,為工人們封閉的生活打開世界之窗。劇作者 Nilo Cruz 特別解釋,1930 年後,因機器化取代了人力,使這項傳統逐漸式微,lector 不再為工廠聘雇。OK,就算我接受了劇作者的前提,以我有限的生活經驗,還是只能把 lector 想像成一台人形播音機,在現場直接對著聽眾說故事,如同坐在廣播室裡的主持人從播音機裡走了出來。

說書人帶來的故事,是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Anna Karenina)。安娜的生活、小說的世界,頓時成為這座單調工廠的流行話題。身處於佛州熱帶的工人們對於遙遠又寒冷的俄羅斯以及小說中的人物,透過說書人而展開想像,使得日復一日的手捲雪茄,增添了新鮮感。然而,將小說帶入工廠的說書人所開啟的未必皆是美好的想像,例如,廠主的弟弟由於過去的某位說書人拐走了自己的心上人,一直對於現任說書人充滿敵意,而廠主的大女兒──有夫之婦──更與現任說書人發生性關係,使得與她同在工廠做事的丈夫感到忿忿不平。眼看小說和說書人為工廠掀起如此波瀾,廠主的弟弟趁機開槍射殺了說書人,令工廠恢復往昔的平靜,也象徵著說書人時代的終結。

一本虛構的小說會為現實帶來想像。一個寒冷的俄羅斯會為熱帶的美國帶來精神食糧。文學朗讀會為單調的生活帶來希望。在手工業尚未被機器完全取代、說書人仍佔有一席之地的傳統中,工人們藉由做一名聽眾,暫別生活而遁入安娜的世界,以獲得更多的視野、趣味的話題、愛情的想像、精神的救贖、度日的熱情與勇氣。

南方熱帶的工人遙想著北邊寒帶的安娜。兩個國度,遙遠的距離。距離,會產生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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