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把學生當天才

別把學生當天才，是我這幾年上劇本課的淺薄經驗，同你分享。這句話的意思是，不要以為學生都懂，或者和你一樣懂。不，他們不懂。他們對戲劇、對劇本的認識，和你不一樣，不信的話，你讓學生去讀一齣獨幕劇，請他們提出想法。你會發現，他們對於劇本的認識，尚停留在最粗淺的階段。他們或許會抓得到這齣戲在說什麼(這是最好的情況)，或許抓不到(這是普遍的情況)，但無論如何，他們離劇本的創作還有一段長路要走。他們讀劇本的方式，簡單而言，就是不會讀，而且讀不懂，就連上過相關課程的人，也不免如此。沒人教他們讀劇要慢，甚至一行一行的讀，要在關鍵的、重要的地方停下來，問一問為什麼這樣寫，並在腦中去建構畫面。他們讀劇的態度從一開始就出錯了，就好像他們一開始就誤以為茱麗葉是十五、六歲，但其實她未滿十四，說一句俏皮話，所有演過茱麗葉的女演員，年紀都太大了。當然，年齡在偉大的愛情面前從來不是問題，創作也是。任何人，無論年紀比茱麗葉小或是比茱麗葉的父親更大，都可以寫劇本。創作不分年齡，重點是，別把學生當天才，要耐心的為他們打好地基。他們受到影視的影響很深，容易把舞台劇當電視劇寫，把一個好端端的場景切割得支離破碎，而當他們看到更多所謂知名作家把舞台劇當電視劇寫而也搞得支離破碎時，他們難免心生疑惑，這時，請你靜下心來告訴他們，先把基本功練好，再談其它。你要提醒他們，有許多標新立異而看來又酷又炫的劇本，其實基本功是很好的，當然你心知肚明有些並非如此。你要在有限的時間內盡量讓他們進步，提醒他們注意一齣戲的人物、事件、衝突、行動、解決！是的，整個學期都在教這些，比預期的進度慢，尤其當你看到他們交來的故事大綱，你就會發現他們在憧憬那些炫酷作品的同時仍無法寫好一個人物與事件，不會組織衝突，也不知結局要通往何方。他們胡謅說自己劇本的結局是「開放式結局」(其實是不知道怎麼收尾)，這時，請你耐著性子告訴他們寫一個有明確結尾的戲並非易事，不妨給自己一個機會，挑戰這項艱難的任務。當他們寫完劇本的初稿，你會發現更多的問題，可能需要再花十八週才有辦法解決，你會再一次接受挑戰，提醒他們盡量讓台詞言簡意賅，有些話憑藉著舞台指示、簡單的肢體動作就已經交代得清清楚楚，不要廢話一堆。你會再次發現，他們深深受到壞的電視劇或者更壞的網路劇的影響，把一句顯而易懂的台詞翻來覆去的說，不然就是夾雜著許多沒必要的修辭，據說某位金鐘編劇就是如此。把那些廢話刪掉以後，你會發現篇幅濃縮了，沒幾個人達到你的要求。你會覺得有點挫折，但不要緊，你已經努力做得夠多，至少，你沒把他們當天才，把他們從十樓的窗戶往外推並坐視他們飛不上天於是墜落地面。你願意按部就班地帶領他們從零開始，當然，你也沒把他們當蠢才，因為你知道真正的蠢才就是把自己當天才的人。你讓他們知道，在劇本創作的領域中，沒有最好，只有更好，而在所有寫劇本的眾家高手中，每個人都在力求精進，試圖做到最好但終究沒有完美的作品。你會感謝他們，因為從他們身上，你了解到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你了解到天生我材，人情殊異，世界遼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