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三練

教了多年編劇，發現語言最難教。劇作語言不外乎台詞、舞台指示，說來容易，但如何寫好台詞和舞台指示，卻不容易學，不容易教。

世上劇本何其多，各路劇作家風格殊異。有些劇本的舞台指示寫得很細膩，人物的表情、動作、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鉅細靡遺；有些劇本只寫台詞，舞台指示能省則省。究竟哪種作法值得學習，因人而異，沒有標準答案。一般建議初學者試著將腦中畫面透過文字充分表現出來，耳朵聽到了人物，就好好寫台詞；眼睛看到了人物，就好好寫舞台指示。二者相互搭配，彼此兼顧而沒有偏廢。

如何寫好台詞和舞台指示，沒有一成不變的方法，倒有些原則姑且歸納為「三練」吧。

第一是「練達」。無話可說、無故事寫的編劇，基本上不需要寫劇本，也寫不出劇本來。若想寫出劇本、想把劇本寫好，便須懂得人情世故，通情達理。一個好劇本能體現出人物的裡裡外外、方方面面，彷彿將人摸透、寫透了，換言之，摸不到就寫不出，摸不透便寫不透，所謂「人情練達即文章」，掌握了人性、體會了人情，便寫得出劇本。例如，出身保守家庭的小女生和一名中年的有婦之夫上了床，懷了孕，某天想將此事告訴家人，尋求家人的幫助。如果編劇不了解懷孕女生的心思、身體上出現的症狀、心理上浮現的困擾、如何面對產子VS墮胎的兩難、如何思考未來的人生……那麼，這個人物縱使寫得出來，也寫得不好。除了用心去揣摩人情、盡力去玩味人的言行舉止及其意義、累積心得，「練達」幾乎不可教。它不是方法，而是原則；它是編劇的生活態度，甚至是一生的功課。

第二是「簡練」。劇作語言貴在簡練，難在「言簡意賅」。一個人可用簡單的話表達簡單的意思，也可用艱深的話表達艱深的意思，但，好的編劇能用簡單的話表達艱深的意思；能駕馭文字，刪掉贅言贅語，選擇最適當的口吻來表情達意；能長話短說、深話淺說、廢話少說，把話說得簡潔而生動。不過，簡練並非簡陋，不是把十句話刪成了三句，便可稱作「簡練」。它必須刻劃人物，或推動劇情，或蘊藏著弦外之音，話中有話，言簡而意賅，潛於台詞之下而成為潛台詞。總之，簡練不可化約為簡單、單調，而貌似簡練的台詞寫起來其實一點也不簡單。

第三是「練習」。若想人情練達、語言簡練，唯有不斷練習，方能日起有功。球員必須練球，書法家必須習字，同樣地，編劇必須練習寫戲。天天練、日日練，定會愈來愈進步，所謂熟能生巧，熟練以後，揮寫劇本也變得更為靈巧輕鬆。相反地，如果不練習寫、不花時間勤寫勤練，要想寫好劇本無非緣木求魚。曾有人問前NBA球星小飛俠布萊恩為何球打得這麼好，他說：practice, practice, practice.(練習，練習，練習。)即便天才如小飛俠，也得靠著練習、練習、練習方能一飛衝天，換言之，若不勤練、苦練，縱有編劇的天分，也不可能寫好劇本，更虛度了光陰，糟蹋了自身的才華。

總之，有練有進步，有寫有保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