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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7月3日

給劇本課同學的期末信

各位同學:

很高興這學期的劇本課上完了,我特別想說兩點:第一,我很高興沒把你當天才;第二,請你記得凡原則必有例外。

關於第一點,我很慶幸自己盡力為你把地基打好。從來沒人教我劇本課該怎麼上,只靠我自己多年來的摸索,累積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心得。心得一:了解你在想什麼;心得二:從基本功教起,別把你當天才,更何況你也不是。在我曾受過的劇創教育中,我很感激當年的老師如此看重我,以為我什麼都懂,指點一二便能下筆成篇,直到自己動了筆才發現被高估了,有太多觀念待釐清,有太多技巧尚未把握,寫起戲來捉襟見肘、狼狽不堪。老師以為我可以站了,但其實我只能坐在地上,尚在試探著雙腿有沒有站起的力量。

在電影進擊的鼓手中,那位會甩學生巴掌的嚴師,在被學校開除之後講了一段語重心長的話:現在的學生聽多了good job (幹得好)之類的話。他的意思是,一旦老師習慣鼓勵、讚美,動不動就對學生說good job,學生很爽但也容易自滿,讓潛能發揮不到極限,反而害了學生。整學期我並沒有特別稱讚你,而是不斷地給你精進的建議,也坦白地告訴你:在創作的領域中,沒有最好,只有更好。」我不希望你尚在起步的階段,就志得意滿的自爽自high,雖然我心知肚明你的劇本比起當年的我優秀、出色,主要是因為當年的我沒有遇上跟你一樣好的劇本老師。你比我幸運,時代也在進步。

你問我為何要求劇本的台詞盡量精簡,我想我說了很多,你也半信半疑,好吧,讓我坦誠地告訴你,我個人喜歡言簡意賅的劇本,而追根究柢,是受了老舍和海明威的影響。我說過,他們兩位在駕馭文字和語言方面,深深影響了我,可說是我的語言導師。兩個人同樣生於1899年,同樣以自殺結束了生命,另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的語言精煉又生動。海明威說他站著寫作,坐著刪稿。站久了腿會痠,只好長話短說;坐著很舒服,所以可以慢慢把那些個長話短說,更仔細地刪得更短,留下真正的精華。當你去讀他們的小說和劇本,你就會懂得何謂言簡意賅。相反地,說了一大堆卻沒把意思說清楚,實在很遜,我不是在說莎士比亞,你知道的。

這就談到第二點了,你會找出滔滔不絕的莎劇,反駁我:「依然有語言繁複又精彩的劇本呀!」誰說不是呢?我也同樣愛莎劇。換言之,我所反覆再三、耳提面命的創作原則,只要你有心,一定能找出例外,而這也是劇本課難教甚至被人認為無法教的關鍵。不過你要知道,既然你面對的是我,就不能迴避我的價值觀、創作觀,簡單講就是個人風格。我喜歡老舍,便推薦你讀《茶館》;喜歡海明威,便推薦你讀《沒有女人的男人》,但,我沒有推薦的作家與作品,並不表示不值得學,只是在十八週的課程中,老師不得不做取捨,而經常顧此失彼。你得記住,經歷了這十八週,你聽到的不是金科玉律,僅是一家之言,雖然本家有些金玉良言,但終究只是一家,且非泱泱大家。如果你覺得被我洗腦了,那我謝謝你的全盤信任,並藉機提醒你「小心被任何老師洗腦」,但萬一你沒被我洗腦,那表示你又臭又硬,子曰:「唯上智與下愚不移。」意思是只有絕頂聰明與絕頂愚笨的人,是不可改變的。我希望你屬於前者。這樣你就是天才了。

願在劇本創作之路上,我們能再相逢。老舍四十歲才開始寫劇本,我想,你還年輕,未來有無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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