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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22日

《派特的幸福劇本》


原著劇本與改編劇本的差異在於,前者是無中生有,後者是有中生有」。無中生有的難度固然很大,有中生有也沒想像中簡單,雖然手邊就有現成的人物和故事,只需要重新組織一下就可以,但說歸說,做起來可真不容易。

例如,從原著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派特的幸福劇本》(Silver Linings Playbook)即是一例。患精神病的主角派特從醫院回家與父母同住,在朋友家中遇見女主人的妹妹,一名患有性癮的寡婦。兩人的言行舉止皆令外人難以招架但骨子裡皆充滿人生挫折感,亦需借助藥物控制病情。派特剛開始對於寡婦沒太大好感,一心只想鍛鍊身體並維持健美體態好贏回前妻的芳心,但在朋友撮合醫師相勸下與寡婦愈走愈近,兩人互動的機會變多,心事愈聊愈多。寡婦邀他當舞伴一起參加舞蹈比賽,被他一口回絕,她只好搬出他朝思暮想的前妻作為交換條件:只要他答應當她的舞伴,她願意幫他送信給他的前妻。權衡之下,他答應了。

解釋一下為何他不能和前妻聯絡。主因是他曾有一場家暴,毆傷了前妻的外遇對象,把對方打個半死,被告上法院也丟了婚姻,最後被送到療養院治療長年的精神宿疾。法院向他提出限制令,規定他必須與前妻保持距離,不能與她碰面。一心想與前妻復合的他只好將思念化為書信,希望挽回兩人的婚姻。在寡婦居間安排下,他終於收到前妻的回信。信中,前妻婉拒他,請他放棄再續前緣的念頭,好好過日子。他不服氣,繼續寫信,請寡婦繼續送信,並履行承諾好好陪寡婦練舞,以一次又一次換得前妻的回信……

與原著小說不同之處在於,改編劇本大量濃縮了日復一日的書信往返,取代的作法是在一次關鍵的家庭聚會後,派特從用字遣詞中敏銳地發現信並非出自前妻,而是寡婦;發現之後,派特的反應也不像原著中的惱羞成怒,而是祕而不宣,瞞著寡婦與所有人,使寡婦誤以為他什麼都不知情;原著中始終沒有與派特照面的前妻,在電影接近尾聲時現身於舞蹈比賽的觀眾席而觀察派特的康復情形,使寡婦既擔心書信的謊言被拆穿,又怕她奪走派特和自己的愛情。比賽結束,派特走向前妻,在她耳畔說了幾句悄悄話,接著便轉身離開會場,去追那個已奪門而出的寡婦。他追上寡婦,向她表白與告白:他愛她。相信凡事皆有一線光明的派特,峰迴路轉的發現真愛其實近在眼前,從此展開了人生另一階段的幸福。

所有的改編皆出於劇作者的選擇。在次要角色上,原著中,那位會和丈夫吵架而離家出走的派特母親,在電影中一變而為溫柔體貼的賢妻良母,而那位原本沒那麼多柔軟線條的派特父親,身段上也多了些溫情而顯得溫暖,而為了賭球賽輸贏不惜賠上老本的個性更令人印象深刻。至於其他顯得正常的人物,在電影中或多或少呈現出神經兮兮的一面,例如人前一派正經而樂觀的生意人,只有在派特面前會坦承自己被婚姻與事業壓得喘不過氣而表現得歇斯底里。這時,呈現出一個有趣的觀點:被世人視為神經病的派特此時變成耐心聆聽友人訴苦的正常人,而所謂的正常人」此刻卻變成與派特的行徑相去不遠的神經病。正常與異常的界線究竟何在,電影比小說著墨的更多也更深。

這是改編劇本者的選擇;為營造戲劇場面,或為符合觀眾接受度,或為滿足特定的編劇常規而不得不做出的選擇。對此,讀過原著小說的觀眾可以喜歡,也可以不喜歡,但從劇作者的角度而言,每個選擇就是某種取捨,不可能將原著所描繪的一切,包山包海的收納進來,編進劇本。例如,原著的書名Silver linings出自於一句英文諺語:每朵烏雲鑲有銀邊Every cloud has a silver lining),意思是情況再壞,也有好的一面;黑暗的另一面,有一線光明。

改編劇本者不可能忽略原著的書名含意,但整場電影看下來,會嫌它黑暗的部分不夠,因為銀邊silver lining)的可貴並不在於多,而在於有黑暗作為對比,因而顯出它的光彩。這部片很喧騰熱鬧,甚至喋喋不休,因而沖淡許多深沉的灰暗與難以言說的痛苦。如果烏雲」能更強悍些,或許,銀邊會顯得更動人。

創作者選擇了那樣,而沒有選擇這樣。不過,這就是創作者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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